从高空往下俯瞰,河川就像血管一样,岸边焦黄的土地上点缀着一簇簇稠密的树木的绿盖,那是坐落平旷去处的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村庄。
没有谁能说得这里的初祖从哪里迁来,也没人能知道他们何朝何代开始踏进文明的社会,但是在解放前,在这方圆百里之内一提到黄牛村,都能或多或少地讲述那里发生过的故事。
解放前的黄牛村约有一百来户人家要么姓牛要么姓黄,再无其他别的姓氏,据说都出自同一个祖宗,供的是同一个祠堂,至于何时为了甚么缘故再分成牛黄两姓?却很少有人能说得上来了。
那年月大家都过着最贫苦的农耕生活,绝大多数人家都是土墙茅房,只有牛炳仁和黄福财两家大户例外——都是青砖黑瓦的四合院。
单说这牛炳仁家,从他爷爷到他三代人都过着家境殷实的生活,不缺吃不少穿的,不过却有一桩不美满的地方——三代都是单传,所以到了儿子牛高明刚满十八岁虚岁的时候,他爹牛炳仁和他娘牛杨氏可是急红了眼,不惜花费黄货白货托了媒婆到远近的村庄一路打探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务要给他物色下一个生育本领强大的婆娘。
连绵不断秋雨耽搁了粪土储备运送的工作,阴雨一住,牛高明便和家里唯一的长工黄金虎把牛车装满牛圈马圈里积下的粪肥往麦田里送,回来的时候又从河坎上装满肥沃的黄土圪垯拉回来在门口的空地上晾晒乾了,再用独轮的木推车把这些松软的泥土推进腾空了的牛圈马圈里储藏好。
清晨的时分,太阳还没出来,地上下了一层薄薄的白霜,他和金虎就早早地起了床,吆着牛车踢踢踏踏地走在通往村外的大道上,辗开白霜留下了头一道车辙印儿,两个年纪相当的年轻人一直忙到接近晌午时分,饥肠辘辘的时候才走进灶房来找吃的。
牛杨氏早将麦面做的馍馍烤得焦黄酥软香喷喷的等着了,她正在灶下烧火做饭,听着两人把馍馍咬得“嘎嘣嘎嘣”地脆响,回过头来笑着说:“高明,你这饿死鬼!就晓得吃,跟你一般大的年轻人,都讨下媳妇了,你也不着急?”
高明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说:“急啥嘛?!这婆娘自己长了脚杆,该来的都会来,我瞎着急也不顶事啊!”说罢只顾埋头大吃大嚼,金虎这一边憨厚诚实地笑着,没人再搭理牛杨氏的问话。
这是牛炳仁提着水烟筒到灶房里来寻火,恰好将娘儿两个的话听在耳朵里,便瞪了一眼儿子叹道:“真个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碎崽!自打盘古开天地以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像这么大的时节,成家都两个年头了…”
高明不耐烦地打断了爹的话,扬了扬粗楞楞的眉毛懊恼说:“爹!你又说这些,再说了,你是你,我是我,我又不是不着急!你隔三差五地请没人,钱倒是花了不少,不都打了水漂儿的嘛?!还说!”
牛炳仁弓着腰把纸捻子伸到锅灶下面点着了,直起腰来把带了火星的纸捻子放在嘴唇前“扑扑”地吹了两下,按在事先装好了金黄绵软的烟丝的烟筒嘴上,厚实的啊嘴巴盖上去使劲地吸了两大口。
抬起沉醉的脸来平稳地说:“谁说都打了水漂了?今儿早上媒婆来回过话了的,对岸王家有个女儿比你小两岁,八字也合得上,他爹吴应方我也认得,和咱都是个大户人家…”
高明先是愣了一下翻了个白眼,然后摇晃着头又打断了爹的话:“爹!我连人长啥模样都没见过,你叫我怎么说才好?”
两次说话都被儿子打断,牛炳仁显然生了气“咕嘟嘟”地朝烟筒口喷气,吹掉烟嘴上的灰烬,大着嗓门说:“你看你,多大的人了?没个王法!说话没高没低的,是得找个人管管,也好磨磨你的野性子!…这要成家了,成了家以后你成了大人,要把家担在肩上,不能再做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碎崽儿啦!”
“我不要,”高明将头一甩,倔强地嚷了一句,从木凳上腾地站起来“人都没见过一面,就想把瓜蔓强扭下来,要讨你自个…”长工黄金虎见小主人要说出唬人的话来,连忙站起来摀住了他唾沫横飞的嘴巴,连拖带扯地将他拉出灶房去了。
牛炳仁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回头把气撒在老伴的身上:“你看看你生下的啥玩意儿?!这会翅膀硬了,都来顶撞老子,打小叫你『别惯!别惯!』,你偏不听我的!这下眼见着满意了?!”
牛杨氏平白里遭了这一顿抢白,也不甘示弱“你是癞子没有擦痒去处!不是你要死要活的要生,我能生得出来么?这下把持不住,倒怪起我来了?!”她手里攥着铁勺把儿,圆睁着一双杏眼叫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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