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床上看过去,母女相拥的画面温馨得醉人。
嫣一直没回头,给了我一个弓曲柔顺的背影,散乱的长发披在肩头,耳垂上一直没有卸下的吊坠儿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我就把目光停留在她肩膀上,静静地等着她回头看我,我想在她看我的时候,用曾经让她无比坚信的眼神凝视她,告诉她我满眼满心,能够驻留的,只有她而已。
嫣一直没回头。
我预感到她知道我在看她,她还没有学会如何骗人。从她肩头的轻抖就能够明白:她现在,还不想回头看我。
也许是还没有想好,该怎样面对床上的一切,也许是组织语言,准备宽恕我这个犯错的丈夫。也许…正在心痛——心痛自己的男人,如今不再属于她一个人了。
她把脸贴着女儿的脸颊,轻轻地、慢慢地摩擦,留恋着。睡梦中的女儿大概是因为痒,扭了下头,避开了。她的脸就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呆着,像塑像。
苏晴的一只手臂搭在了我的身上,像要拥抱情人一样地搂着我。她的头偎着我的肩膀,身体也贴得很近,彷佛在睡梦里要寻找安全。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此刻的姿态一如孩子般的无助。
我轻轻地咳嗽了一下,叫了一声:“嫣…”嫣的身体明显地一颤,受惊地松开了女儿的手。她依然没有回头,只是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去买早餐…”“我只要牛奶…”苏晴突然说了一句。我被吓了一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的,低头看了看她,发现她仍旧闭着眼,表情安详适足。
“嗯…知道了。”嫣的声音里透着一些哽咽的味道,她垂着头走进了卫生间,然后,是刷牙洗脸的声音。
一直到她走出房门,也没有向我望过一眼,像是要逃避一样匆匆而去了。
苏晴就在嫣刚一出门就睁开了眼,轻轻地吁了口气,对着正在看她的我微微一笑,说:“别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和你一样,根本就没睡着。大概,她也没有睡着吧,不过她也真能忍,一晚上连翻一个身都没有!唉,装得太真了,反而变成假得明显了。”我挪动了一下身体,和苏晴分开了一点儿,有些尴尬地掩饰:“没有注意,我睡得还算可以。”“得了吧,你还敢说这话?”
苏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到现在为止,你总共换了十九次姿势,平均不到二十分钟调整一次,这也叫睡得好?你们夫妻俩,都是明白人,都清楚对方的心思,却都闷葫芦一样默不作声!你说说看,这叫哪门子夫妻?换了别家,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早翻了天动了地,怕是架也打了许多回了,更别说吵嘴…要真吵了,打了,我想倒是好事,没准儿把事情挑明了摆在台面上,还要好处理些!”
她连珠炮一样说了一通话,最后在我眼前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慵懒而随意地把身子靠在了我腿上,用手掌托住头望着我,眼睛微微眯起的样子有几分戏谑,问:“梁言,你说你对嫣的爱,究竟有多少?”我愣了一下,说:“很多。”
“很多是多少?说简单点儿,比如爱到了什么程度?”我爱嫣爱到了什么程度?从来没有人这么问过我,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爱真能够量化的吗?用什么来比喻呢?比海深?比天高?记得很久以前看过一些《拍案惊奇》、《警世恒言》之类的话本小说,里面提到最多,我记忆最深刻的一句话就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临各自飞。说世情的夫妻多半都不能缘订三生,一生里分合聚散本是常态。上世的因留为今世的果,今世的果又留为后世的因,因果循环不息,无穷无尽。我不信奉神鬼,所以,不相信有前生后世。只知道这辈子从生到灭,守着爱的人,不离不弃至死不渝,才是我追求的。
所以,我永远不能苟同那样的夫妻,永远不原谅任何原因的摈弃。我觉得我有理由要求忠诚,因为我的爱从来不曾动摇。我对嫣的爱,绝对能够超越世情常态,绝对能够超越容颜美丑,能同贫贱,能共生死。
“换命。”我想了想,回答:“如果能,我愿意以命相赠。”“换命…”苏晴重复着我的话,有些惊愕,收敛起方才的表情。她把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望着墙壁发了一会儿呆,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
良久,才用带着几分感慨的语气轻轻地说:“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如果再说还相信爱情,怕是连听的人都要笑我了!可你说这话,却让我突然间往回活了十几年,我就奇怪,你一个中年的男人,竟然会说出这么情痴的一句话来!也不知道是该笑你还是该被你感动,男人我见多了,五花八门,什么样儿的都有,可无论什么样的男人,无论多么爱女人,其实,最后真正爱的还是自己。你好好想想,你活着,是活自己的人生,所有你身边的人,最终也都是过客,爱到连生命都可以放弃,难道不是本末倒置?你自己的人生岂不是没有了意义?”
我没有回答——如果你不明白,那么我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明白。只有爱到刻骨铭心迷失自我的人,才能体会这里面的滋味儿!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爱,本来就没有值不值得,考虑得失本身就和爱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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