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看热闹的人们,我又转到了公社那处大院里来。在这里,我看到了昨天没有看到的鹿一兰,不过她仍然没有象其他四类那样被捆绑,而是紧紧地跟在卫小光的身后,提了一个暖水瓶给工作组的人们倒茶。那个坏蛋副政委走进了院子,站住脚,叉开两腿,倒背着手,冷冷地看着这个穿的远不如往日那么高调的女人,半晌,才低沉着声音,虎着脸,对她叫道:“你,过来。”鹿一兰转身走到魏政委的面前,看到他那张脸,全身极不自然又纯粹下意识地立正,脸上说笑不是笑说媚不是媚的冲着他叫了一声:“首长。”魏政委直直看着她“你就是那个利用学唱样板戏歪曲破坏阿庆嫂革命形象的?”
听到这话,原本还强控制着自己的鹿一兰再也无法禁止住自己的抖动,好的双腿使劲并拢在一起“我…我…”我了半天却不知该说什么,原来的抖动并不因为双腿的并拢而减轻,到象是变成了合力似的更加颤拌起来,连向前倾斜着的上身也开始发抖了。
魏政委突然大喝一声:“捆起来!”
于是,几个如狼似虎的工作队员,三下五除二便将鹿一兰五花大绑。
“首长…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我…我…”“借唱样板戏的机会,用淫秽下流的色相歪曲地下革命者阿庆嫂?反革命之心不死呀!哼哼!你的干爹都是谁?他们在台湾怎么给你下指示的?老实交待出来。”魏副政委严厉地问道。
“当当”两声枪响,一个“国民党”在我身后的大院子里被枪毙。
枪声震的所有的人都不敢出声,没有出现电影里经常出现的尖声喊叫,没有人哭,甚至连树上蝉鸣也一下子全都停止了。
几个社员将那脑袋上还在往外喷血的死尸拖了出去,再回头时,鹿一兰已经软软地坐在了地上。
卫小光没有保护好鹿一兰,昨天还伪装革命妄图逃避打击的她一下子被打倒成了国民党反革命。
连续三天,那姓魏的天天都到我家来,有时晚上来,有时中午也来,但都呆不久,一个小时甚至半个小时后便走,他是总指挥,事多。
妈妈仍然没有被提审,也仍然没有参加社员们的劳动,一连四五天,天天在家反省,却一个字也没写过。
这天中午,妈妈闲的没事,便将院子里种的几架豆角收拾了一下,摘了很多的豇豆,那豇豆长长的嫩嫩的,妈妈双手抓住,正要往屋子里走时,邻居的赵大婶正好从矮墙的另一侧出现,于是妈妈便走到墙边,隔墙举起那一大掐子豇豆,对着赵大婶笑着说道:“四姐,刚刚摘的豇豆,太多我吃不了,您拿去吃吧。”没想到的是,一向友善的赵大婶却突然象是被蜂蛰了一般地高声叫起来:
“呸!破鞋!看来斗你斗的少了,不要脸的!”妈妈举在半空中的双手一下子僵在了那里,人也整个地木了。
赵大婶却并不解气,又叫起来:“离我远点,我嫌你脏。”妈妈这才开始又动作,低着头,退了几步,然后快速朝着屋子走去。
我站在院子里,没有听到妈妈的哭声,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哭,呆了好半天,才犹豫着也回到屋子里。
可我刚刚进屋,正想跟妈妈说什么时,没想到的是,赵大婶却急急地走了进来,妈妈仍然象往常那样站立起来,这或是出于礼貌,或是出于被管制对象见到贫下中农后必须的动作。
赵大婶一把抓住妈妈的手“姐姐给你陪个不是,刚才我话说的太冲了,别恨我呀!唉!也不怪你,这年头谁敢不从他们呀,别说你一个四类了,就是贫下中农,也不敢得罪他们呀!”
赵大婶的话,在村子里有一定代表性,但并不全是,在村子里,我就听到有人议论,说哪个地主家的媳妇,因在挨斗时让人摸了奶子,回家就上了吊,说哪个富农家的姑娘,挨斗时让人扒了鞋摸了脚,没回家就投了河,说这叫女节,说一个女人这样让人玩弄就应该去死。后面便说到妈妈、说到那个姓魏的副政委,话也就很难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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